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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4:16:4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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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院的墙壁比教堂听过更多的祈祷。我站在江滨市中心医院的大门前。风从破碎的玻璃门吹出,卷起一地灰尘与纸片。上方的牌匾写着:“江滨市中心医院”,剩下的被烧得漆黑,像被什么吞噬。空气中飘浮着药味、焦味,还有浅淡却顽固的血腥气。脚下的积水里映出我的影子,模糊、歪曲,像另一个在深渊里挣扎的人,我抬起脚,身体继续向前。不,是它继续往前。我只是被困在其中的一粒意识,悬浮、观察、清醒。走廊的灯早已坏了,只有应急灯在闪烁,昏白的光像心跳一样一明一暗,墙上的急救海报卷起边角,上面那句“生命至上”被污血糊得看不清。我能听到,不是耳朵,而是意识深处传来的嗡鸣。不是声音,却又像某种感知超载的余韵。时间在我脑海中流动得异常清晰。每一秒,都被我“看”见。就像脑中有一座古老的钟,齿轮缓慢转动,连空气的震动都被它精确记录。一种不属于人类的清醒。我经过急诊大厅,墙角堆着担架,血液凝固成黑色,几扇门被砸开,药品散落一地,我能感到空气中微弱的生气。活人。我顺着那股气息走去,视线穿过一扇半开的门。那里有三个人,一个戴着灰色帽子的男人正在翻找药柜。他肩膀上有血迹,背着帆布包,动作迅速而熟练。那是张猛。我愣住了。那一刻,我的意识像被电流击中。张猛,那个我大学最铁的兄弟之一。我们喝过酒、打过架,一起替彼此顶过雷,他来过我的婚礼,他喊过我的名字。他在我“死”前一天,还拍着我的肩膀笑,说:“笙子,明天就结婚,别怂。”可现在,他就在我面前。而我,成了这样。旁边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背着空的急救箱,不停往里面装药瓶。他的动作带着急促的慌乱,那种要活下去的本能。还有一个中年女人,穿着破旧的羽绒服,头发花白。她在门边张望,手里攥着铁钳,眼神一刻不敢离开走廊。他们的嘴在动,我听不见声音。但能看出他们的意图,他们在找东西。药。我看见他们把麻醉剂、抗生素、绷带、葡萄糖全都塞进袋子。张猛指了指外头,又比划了个手势,离开。就在他们转身要走时,走廊尽头传来轻微的动静。一个小女孩,从被翻倒的担架车后爬了出来。她大概只有六七岁,头发打结,脸上是污血。她抱着一个破布熊,眼神茫然,嘴唇在颤抖。张猛愣住,他看着她。那一瞬,我在他眼中看到了犹豫,那种在末日最昂贵的东西。同情。女人摇头,比了个走的手势。张猛没动。他丢下背包,慢慢蹲下,伸手。小女孩退了一步,却又被身后的黑暗逼得靠了回来。她看见他腰间的绷带,似乎想起什么,突然扑了过去。张猛一把抱起她,她的肩膀上有干涸的血,可能来自她的母亲。我看着这一幕,胸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蠕动。不是饥饿。是一种无法被语言描述的震颤,某种残存的人性在挣扎。就在这时,走廊的尽头亮起了火光,尸群扑了进来。那一瞬间,我才发现,我也在其中。我想提醒张猛快跑,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。我能想象到自己身后跟着无数个同类,脚步杂乱,喉咙中发出嘶哑的低吼。那是饥饿在合唱。那,也是我的声音。张猛他们反应极快,女人猛地关上铁门,顶上一只药车。年轻人拎起铁棍,狠狠砸向最近的一具尸体。门外的玻璃爆裂,尸群挤压着铁门发出“咯吱”的刺响。空气中弥漫着热和血的味道,我看见他们在咬紧牙关、抵抗、推拒。女人在大喊什么,我看不清,但她的唇型很明显:“走!快走!”张猛背着小女孩冲到另一侧的通道。年轻人还想帮忙,被女人一把推了出去。铁门被挤开时,尸群蜂拥而入,我也被推着往里。我看见那女人倒在地上,被压住,仍在拼命往张猛方向伸手。她的指尖在地面划出血痕。然后,黑暗淹没了她。一瞬间,我看见自己弯下腰,看见那女人的眼睛在死前睁得很大,倒映出火光和奔逃的身影。张猛冲出侧门,背着小女孩,脚步急促。我被他推了一下,身体撞上门框,碎玻璃扎入我的皮肤。我看到张猛的脸,那一瞬间,他的目光扫过我。短暂的停顿。他皱了一下眉。他认出我了吗?不可能。我已经不是那个顾笙了。但那一眼,像是在确认什么。他转头,看了看燃烧的走廊,又看了一眼那片尸海。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。但在他张口的瞬间,我听见了模糊的声音。“……胧……月……”那声音像从海底传来,被无数层水压碾碎。可我确定,那是她。那是我最熟悉的嗓音,他在说她的名字。那两个字,像一把生锈的刀,猛地割开我的意识。胧月。他在说“胧月”。那是她的名字。她还活着吗?她在哪里?他为什么会提到她?我的意识被狠狠拉扯。像有人在我灵魂深处点燃了火。“胧月”这两个字穿透我腐败的神经,让我第一次真正听见了世界的声音。随后我听见自己的呼吸,听见尸群撕咬的嘶吼,听见火焰燃烧的爆裂声。张猛带着小女孩消失在医院的出口。他们离开的方向,被黎明的微光照亮。我站在原地,看着火光在天花板蔓延。那些死去的人,那些祈祷,那些被吞噬的愿望,都被焚成灰烬。我抬起头,身体自己向前迈出一步。那方向,是张猛离去的路。现在我知道了,那条路,会通向她。胧月。我正在去找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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